魏源題詠邵陽山水（下）

作者 陳揚桂

1817年，魏源游覽了家鄉(xiāng)的另一座名山——白馬山。此山位于隆回西北部，是雪峰山脈南段中部的高山。《湖南民謠》云：“隆回白馬山，離天三尺三。人過要低頭，馬過要落鞍?！卑遵R山上有座寶蓮寺，奉祀著三位“神女”。魏源看到三神女塑像后，觸動靈感，題了兩副對聯(lián)。其一云：“避亂入山，倒印蹄痕迷寇賊；績麻度日，尚存心跡救民生?！贝寺?lián)介紹了三神女的事跡。相傳元末，當(dāng)?shù)赝梁劳跤颜彽娜齻€女兒逃至白馬山下，為迷惑追兵，故意倒騎白馬，使蹄痕倒印。三女入山后，以績麻度日，并為山中百姓治病，不取分文。三女過世后，世人稱她們?yōu)椤鞍遵R仙姑”。其二云：“白馬避兵災(zāi)，世外干戈全不到；紅羊遭劫運，塵凡黎庶總相關(guān)?！贝寺?lián)稱白馬山為世外桃源，世外干戈不會涉及這里，三女也不問外間世事。聯(lián)語表達(dá)了對三女的機智和善舉的贊頌。

離魏源故居一箭之地有座獅子山，獅子山的對面是象山，金水河從兩山之間穿過。水口下去三五百米，便是兩江總督魏光燾的胞衣地。也是在1817年前后，魏源登上獅子山攬勝。山頂上有座石龍廟，建于巉巖石隙間，依石設(shè)柱，頗為奇險。站在石龍廟前，魏源極目遠(yuǎn)眺，遠(yuǎn)山近水，農(nóng)舍阡陌，歷歷在目，不禁觸動靈感，吟出一聯(lián)：“石撐古剎云圍腳；龍躍寒潭月點睛?！甭?lián)中“石”字見巉巖重重，“云”字狀云霧飄飄。每逢細(xì)雨陰霾，云霧繚繞山中，儼如圍腳白紗。龍躍寒潭，冷月如睛，比喻多么神奇！

魏源成年后，遠(yuǎn)離家鄉(xiāng)入幕、做官，很少再回隆回故里。但是，1839年春，他回鄉(xiāng)掃了一次墓。這一次他游覽了故鄉(xiāng)的不少地方，留下了一些詩聯(lián)。如題知止庵的三副對聯(lián)，就是這次寫的。

知止庵在金潭楊梅沖里，系魏源的十世祖魏振寰于清順治年間創(chuàng)建的。這三副對聯(lián)之一是：“曲通山徑開僧舍；靜悟禪機寫佛經(jīng)?！甭?lián)語描寫了知止庵竹木蒼郁、曲徑通幽的自然環(huán)境，抒寫了靜心寫經(jīng)、靜悟禪機的心境。之二是：“林深谷靜風(fēng)聲細(xì)；境寂門空鳥語稀?！贝寺?lián)由山西五臺山秘密寺名聯(lián)“谷靜風(fēng)聲細(xì)；門空鳥語稀”擴充而成，“林深”“境寂”二詞，突出了知止庵林深竹茂、徑幽境寂的景色。之三是：“竹影靜移斜日里；磬聲徐出白云間?！贝寺?lián)則由宋代劉克莊《紫澤觀》中的詩句“簾影靜垂斜日里，磬聲徐出落花間”點化而來。以“竹影”替代“簾影”，與知止庵更相契合，用“白云”替代“落花”，狀知止庵之高入云端。

魏源為家鄉(xiāng)的祠堂、居室也題寫過不少對聯(lián)，其中不乏將家鄉(xiāng)美景入聯(lián)的美篇。如為加玉公祠題寫的抱柱聯(lián)：“四面云山，羈宦毋忘今梓里；千家桑柘，衣冠尚識古桃源。”

魏源才思敏捷，學(xué)問出類拔萃。他的寫景對聯(lián)，一般寫于早期，寫得富有自然美，卻毫無賣弄文采之嫌。1812年前后，他題寫了三副題魏家塅竹子域居宅聯(lián)：“一灣流水當(dāng)門繞；半角遙山隔岸回。”“千竿翠擁高人宅；一水清回處士家?！薄坝晔崭舭耳L聲麗；風(fēng)送垂隄燕語嬌?！敝褡佑蛟谖涸垂示幽霞s300米，是他叔輩的住宅。宅四周筑有小堤，堤上遍栽翠竹。這幾副對聯(lián)描寫了住宅門前金水環(huán)繞，遠(yuǎn)山羅列回護的景致。

在魏源故居北邊500米的地方，有個淘金凼，他的另一位族叔在那里建了一棟住宅。此宅金水前橫，平橋通渡，青山老樹，掩映柴扉，既環(huán)境幽雅，又境界開闊。魏源為他題的門聯(lián)，生動形象地描繪了那幅場景，聯(lián)云：“風(fēng)煙野澗平橋路；山水柴門老樹村?！痹诮鹚游鞯臏疤翞常涸吹挠忠粋€叔輩建房于此。魏源為他的房門題寫的門聯(lián)是：“荷塘春水碧；花塢夕陽紅?！?/p>

魏源9歲時即從隆回農(nóng)村入邵陽城應(yīng)童子試，14歲在城內(nèi)濂溪書院讀書，16歲入縣城學(xué)宮，直到19歲才離開。在邵陽城讀書期間，課余游覽了周邊的名山勝水，雙清亭更是他常游之地。道光十九年，魏源回鄉(xiāng)掃墓時，途經(jīng)資江高廟潭，重游了雙清亭，寫下《歸至資江重游雙清亭》五律二首。

其一是：“嶼扼雙流合，江涵一郭煙?？蛠碓瓢霗?，影別水多年。溪漲山為岸，春深雨失天。孤亭回首處，反照但蒼然?！彪p清亭因位于資江與邵水匯合處，故名。江岸巨石聳立如砥柱，俗稱砥柱磯。詩的首聯(lián)有點有面。點為“嶼”，即砥柱磯，扼而致雙流合一，下筆精確而力度厚重；面是“煙”，浮滿一郭，迷茫浩闊，如“重游”的情緒彌漫胸際。頷聯(lián)一上一下。上有云卷半檻，似乎來重續(xù)歸客的舊情；下有水映人影，舊時影已隨波流逝，那就讓它再照映一次，找回當(dāng)年的游子吧?？上獫q平岸，春雨遮天，茫然混沌，舊影無覓處，新影照不成，亭孤人亦孤?；厥桩?dāng)年，夕陽的余光反照著一片蒼然?？此茖懢埃瑢崉t寫情，上下遠(yuǎn)近，橫無際涯，一片蒼涼。蒼涼的背后，是命運的沉浮，人生的坎坷。

第二首寫道：“重到頭將白，前山依舊青。憶曾初夜棹，獨釣半江星。劉去桃千樹，桓來柳一亭。何期塵外影，重照此潭醒。”此詩首聯(lián)中的一白一青，寫出了物是人非之感。想當(dāng)年，“夜棹獨釣”，半江星斗，上下輝映，何等明麗，何其愜意！可惜劉禹錫離開之后，玄都觀里新栽了一片桃林；桓溫重至金城，當(dāng)年所種之柳皆已十圍。我今重游故地，山還是青的，頭卻已白了?！皹洫q如此，人何以堪！”

(陳揚桂，湖南省作協(xié)會員、文史研究員)